天际破光，朗空如洗，躁风推着热浪，漠州城门前缓缓停下几队人影。
孙亦然从腰间撤出錾金腰牌，右手高举向上，向城门大声喊道：“翊府左郎将孙亦然奉圣人旨意，携钦点检验队前往太子府验查，还不快快放行！”
监门将领闻声从墙垛探头望去，眯眼瞧着城下的纵队，对身后的小卫道：“骑快马前往太子府，上报太子殿下！”
他快步走下城墙，亲自走出城门相迎。
孙亦然将腰牌抛给他，监门将领仔细检查了一番，双手奉还，抬手行礼道：“小将参见孙郎将，郎将长途奔波劳累，小将有失远迎！”
孙亦然收回腰牌，面上带着骄矜之色，垂眸瞧着他。
监门将领侧身，向身后卫队挥手，拉长声音道：“京队至城，放行——”
沉重的铁蒺藜向道路两侧移开，守城士兵分立道旁，齐齐抬手行礼。
监门将领面上带笑，步行于孙亦然马旁，恭敬道：“左郎将传信申初才至，未曾想午正便来了，漠西天热，郎将可要到前亭饮茶稍歇？”
孙亦然迎着烈日，头盔下的脸颊浸着湿汗，他嘴角勾出一抹冷笑，哼声道：“客气了，本将也不差这一会儿，少时到了太子府，有的是时间歇呢！”
他挥动着马鞭，眉眼间带着几分雀跃。
他已经迫不及待了！
他要亲眼瞧着这个萧家点中的太子跪地受伏，瞧着萧家大厦轰塌，碎在地上再也翻不起浪来！
监门将领听他语气不敬，到底也没敢说什么，只能压剑不语。
马车在尘沙中飞驰而过，车辕上坐着的萧棠浑身汗湿，她已经在路上连跑了一天一夜，除了驿站换马时睡了半个时辰，其余时间都紧绷着精神疾行。
她抽出心神侧耳靠近车厢，但是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什么动静
萧棠心中忐忑，抬手轻轻捶了捶门，喊道：“云公子！虫玉！你们还好吗？”
她敲了十几下，车厢里也没人说话。
萧棠心如擂鼓，慌忙勒马停住，转身便去推门，却不想那木门被人从里死死扣住，萧棠也不敢用蛮力推开，只能翻身下马。
她探出手想要拉开车帘，却被里面伸出的折扇敲了一下脑门。
云公子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：“停下来做什么？”
虽然声音依旧平缓，但是萧棠还是听出了那话音下的虚浮无力。
她拽着帘布，看不到里面的情景，只能踮着脚就着这样的姿势说道：“我怕你们晕过去，云公子你把门开开，一会儿到了城里，我便带你们去寻医师。”
帘后传来一道轻轻的“嗯”声，云公子道：“那就别废话了，还不快点赶路去？”
萧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不敢再耽误，麻利地翻到车辕上，哑声甩鞭：“驾！”
*
梁定策站在书房里，虎雨进来禀报检验队已经进了城。
他的目光落在窗口，窗檐下正摆放着一盆棠花，正对着书桌。
这株棠花是年前十二月从平西都护府的草木货栈里运来的，如今生得还好，只是一直没有开花。
他缓缓抬起手指，轻抚着叶瓣上的纹茎，热风吹动着窗边的轻纱，枝叶也跟着上下翻动。
虎雨面色凝重，开口道：“殿下，我们现在要……”
梁定策收回指尖，声音无波：“人若是到了，先引入前殿，我稍后就到。”
虎雨瞧着殿下泰然冷静的模样，不知太子作何打算，只能抱拳行礼道：“是！”
脚步声渐行渐远，梁定策抬步绕到书桌前，从笔搁上捻起一支笔。
浓墨落纸，手指微颤，纸上赫然躺着三个遒劲小楷：罪己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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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棠进了城门，监门小卫慢悠悠地走上前核对他们的身份。
萧棠心急如焚，道：“军爷，我家公子如今身上重病，急着进城求医呢！可否快些？”
监门小卫瞧着她身后的马车，知道能从里面扣出点油水来，眼睛一转，当即拉了脸道：“催什么催！境边多战火，城门过检可不得小心些！若是混进了契独的贼人奸细谁能担待得住？”
他绕到马车旁边，敲了敲马车道：“探个头来，打个照面，别染了什么疫病，到时候把城里弄得乌烟瘴气的。”
萧棠走上前，开口制止道：“军爷……”
门窗忽而传出一道细微的动静，空中划过一道弧线，一串铜钱“啪”地落在小卫脚边。
监门小卫眼睛一亮，也没急着弯身拾钱，而是搓着手矜持道：“这是做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车窗里又接连扔出三串钱，监门小卫眼睛越瞪越大，最后脑袋一痛，他忙抬手去摸，竟是一枚泛着亮光的银铤，摸在手里大概得有个四五两。
他忙四周看了看，悄摸着把那银铤护在手中。
马车里传来一道虚弱无力的声音：“可以通行了吗？”
那监门小卫脸上带笑，忙不迭地点头道：“可以，可以！贵人好进，贵人好进！”
他迅速弯身将地上的四串铜钱捡起来，揣进了兜里，对身后的人打招呼道：“快放行，快放行。”
萧棠刚欲挥鞭，却听那监门小卫拿着一串钱对身边的同伴小声说道：“幸亏张将去送检验队，不然也落不到咱们手里，一会儿带着大家伙都去吃顿好的……”
萧棠眉头微挑，侧头问道：“军爷，你说检验队到了？什么时候啊？”
那监门小卫拿着钱心里又乐又美，闻言也没有多想，热心道：“就刚刚嘛，半个时辰之前！”
萧棠闻言，当即挥鞭往城内赶去。
她将车子停到客栈旁边，翻身下马，拍打着车门道：“公子！到了客栈了！你们先进去休息，我让店侍先给你们请郎中，我完事之后立刻来找你们！”
车内又没了声音，萧棠心中着急：“公子！公子！”
马车侧旁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，萧棠微愣，跳下马车去看，只见是云公子手里握着的那把朱红色牙雕小扇。
她捡起小扇，听到云公子的声音响起：“你……找人带你去太子府，我缓一缓再下车。”
“公子……”
“去吧。”
萧棠知道时间来不及，只能道：“公子等我，我会早些回来的！”
她随着店侍往前路跑去，行至半道下意识回眸看向马车，只见车帘微动，萧棠隐约看到了一道银影。
犹豫片刻，终究还是转过了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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