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，大家坐在客厅相顾无言，只有电视里在乌拉乌拉的放着背景音。但是大家的眼神都没有停留在电视屏幕上，而是齐齐的望向窗外。
现在是下午阳光正足的时候，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，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打发这几个小时，虽然那老太太嘴毒、刻薄，但是五年不见，我心里还真是有些想她，尤其是刚刚听小唐讲过她凄美的最后一段爱情故事。
剩下人自不必说，他们都是在一起几千年的同事，从登记处缺少了孟婆造成的混乱来看，这几千年来，整个地府上到牛头下到鬼卒，全都极其依赖她。
我们就望夫石似的坐到黄昏，黑白无常先起身，从阳台角落里拉出她们留在人间的一个大行李箱，进卧室关门，接着就听到她们在商量换哪一身。不久后开门，黑白无常姐俩穿着一身简约的衬衫和牛仔裤，脸上也没有任何妆容。
马面看了一眼说道：真难得见到你俩不化妆的模样！
我小声道：我还从来没见过呢！
姐俩掏出符来，冲我们挥挥手，先行一步回到地府。
马面和崔钰、苏小虎也跟着说道：那我们也回去，准备准备，还是郑重一些好。
我点头，目送他们离开，又坐了一会儿，夕阳快要坠入地平线的时候，才起身回到卧室，躺好，闭上眼睛，走进通道里。
大雷和小汪早早就在门口等着我，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：听说孟婆回来啦？
我慢悠悠找到一个座位坐好，轻声道：快了，今天就回来，给我把制服拿来。
大雷愣一下转身跑开，小汪给我捏着肩膀道：好几年没见大人穿制服了，今天这是怎么了？
大雷抱着那身蓝色西服跑过来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帮我穿着整理着，我才想起来回答小汪的问题：以前是懒得换，今天嘛，郑重一点好。
我抬着头，小汪轻手轻脚的给我系着领带，大雷蹲着身子给我蹭起皮鞋，几分钟后，我又恢复到第一天在地府上班的形象。
我走进地府入口，喷泉旁站着地府里大大小小的官员，把整个楼前的小广场挤得水泄不通，我刚刚出现的时候，人群……不，鬼群中掀起微微的躁动，但是很快平静下去。我走进人群，站在第一排，转过身，立正站好，陪他们一起等待着孟婆的归来。
我想，人间的那条地平线就是太阳在人间和地府之间的分隔线，我从人间出发的时候，夕阳已经坠落进地平线里，而现在从地府这边观看，太阳恰是从地平线中冒了一点头，也许等它把人间那边的身子全都挤进来，人间的黑夜，和地府的清晨，就同时降临了。
阳光慢慢照到我的身上、脸上，又慢慢向后滑动，把全部鬼群都照耀在它之下，天终于亮了。
远处传来第一声鸟鸣，忽然海面一阵波动，接着海水分开两半，我记得这是地府和天庭之间的通道。
通道里慢慢出现两个人影，越来越近，当他们踏上沙滩的时候，我们看清，那是梁缘，搀着白发苍苍的孟婆。
牛头最先动作，快速往前走了几步，但是想起什么似的，忽然停住脚步，又退了回来。
孟婆被梁缘扶着，颤颤巍巍的走过来，看都没看我们一眼，好像我们并不存在一样。他们走过之处，大家自觉的闪开道路，他们就顺着这条鬼群中分开的缝隙，笔直的走进办公楼。
我们跟在孟婆身后，看见孟婆站在办事柜台前的一米线处停住，梁缘松开搀扶她的手，竭力的弯下腰抱住这个已经快要干枯的老太太。孟婆在他耳边耳语几句，我们听不清说的什么，只看见梁缘不停的点头。
接着孟婆拄着拐杖，晃悠进柜台后，坐在她那把椅子上，头也不抬的在桌面上忙碌。过了几分钟，她抬起头，眼神镇静的看着梁缘，轻声喊道：甲字零零零一号，梁缘！
梁缘微笑着应道：是我！说着跨过一米线，走到柜台边。
孟婆还像以前一样，漫不经心的抬头扫了他一眼，抬手递出一张纸片，待梁缘接过那张纸以后，空着手的又像左边指过去，轻声道：那边。
梁缘还是微笑着应道：知道了！谢谢！
他说完，转身走去，没有停留，也没有回首。我们都以为孟婆会从柜台后出来，送他到投胎入口，可是孟婆没有动，仍旧低着头，和我第一天见到她时一样，从衣兜里掏出瓜子，又掏出一本卷到弯曲的书，一边翻着书，一边嗑起瓜子。
梁缘走到投胎入口，把纸条递给守在门口的鬼卒，鬼卒远远的看了孟婆一眼，收下纸条，轻轻推开门。梁缘终于回过头，看见正在嗑瓜子看书的孟婆，笑容逐渐灿烂起来，然后转身走进门里，背影消融在一片烟雾之中。
鬼卒把门推上，门锁发出金属碰撞的咔哒声。
孟婆扔下手里的瓜子和书，抬头看着我们，笑眯眯的说道：他想要看看我平时在地府上班是个什么样儿！
我们都没有说话，心里有一股酸涩却又不知道表达。
孟婆抬手招呼我道：小阎王！刚才我那个……直接让他投胎去了，好像许可证还没签……
我赶紧凑过去，接过孟婆手里一张空白的投胎许可证，高声道：我一会儿补签，然后给您送来！
孟婆点点头，又冲大家喊道：散了吧！都散了吧！聚在这儿干嘛呀？没活儿干啦都！
鬼群渐渐散开，有的回到大厅里自己的位置，有的走出办公楼，回到他们在改造所或者度假村的岗位。最后柜台前只剩下我和牛头、马面、黑白无常、崔钰几个。
孟婆坐下，抄起书，又捏上一个瓜子，懒懒的说道：你们也走……
欲言又止的黑白无常拉了拉崔钰的衣袖，一起转身出了办公楼。
我看着一脸平静的孟婆，关心的问道：您今天还是休息吧？
孟婆没有抬头，嘴唇一用力吐出两片瓜子皮，轻声道：滚。
我只好和牛头马面一起往办公室走去，没走几步，忽然听到身后有一声低低的啜泣，我刚要停住，牛头在我身后小声道：大人，别回头。
我继续低着头走，那声啜泣只有短短的一秒，就被接连不断的瓜子皮破碎的声音给掩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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