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岁索性无视他们脸上谦卑的神色，语气冷清地让他们交代来龙去脉。
匪寇们虽然不明白眼前的仙人为什么态度突然变得冷漠，但依旧不敢冒犯半分。
匪首道:“我等本是比丘国境内，黑松村村民。我家中本来小有积蓄，也能供我读书识字。”
“可惜自逢本朝开国乱战，我家中双亲俱皆身死，独留我一个举目无亲，靠家中几亩薄田过活。”
赤发正神插话道:“你一个自耕自用，如何不得饱肚?”
匪首冷笑道:“本也能勉强过活，奈何赋税繁重，外加上本朝信奉凌霄正神，法令我等顺民日日供奉。”
“哪怕如此，我家中只有我一个，一人吃饱全家也饿不着。”匪首说着，突然叹息道，“可惜黑松村内大半村民甚至不如我的境况。”
“实在没饭吃的，就将家中田产尽数赠予这黑了心的寺庙，以求减免税赋，顺便借一笔粮食，做这镇海寺的佃农。”
赤发正神疑惑道:“这么看，这些僧人倒也不坏，你们为何要夜半三更在这庙中宣泄?”
匪首闻言，面目陡然一狞，咬牙切齿道:“不坏?！”
他盯着赤发正神，若非顾及她是自己村中供奉数十代的正神，简直要忍不住冲上去一顿老拳伺候。
匪首片刻后，将怒意压下，道:“若是自愿，我等也没什么好说的。可奈何这镇海寺要的并不比官府少多少，还要屡屡煽动村民逼迫我等有地农户。”
“借着地主之便，更是屡屡刁难村中佃户。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，还要不住地为难我等。”
“往年我等有粮可吃，尚可忍耐村中人闲言碎语。今年饥荒，镇海寺那群秃驴又打我等田地的主意。”
说着，匪首的语气低落下来:“我也没有他法，只能率领村中志同道合的弟兄们趁夜来这里做个盗匪。”
他看向面色平静的青年，陡然拜倒在地上。
噗通！噗通！噗通！
三个响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，许岁并未阻拦。
匪首抬起头来，额头上鲜血淋漓，却是欣喜地咧开嘴:“多谢，多谢上仙。”
“千万望上仙为我等伸张正义，我愿为上仙立庙塑身……”
啪嗒！
匪首又要磕下去的身躯陡然被一只手掌托住。
在他略微黯淡的目光中，青年掀起唇角，笑骂道:“他娘的，自己都没粮食吃，哪个要你的供奉。”
匪首被一道无形气机陡然托起身躯，却是咧嘴笑起来:“多谢，多谢……”
他喃喃说着，眼前的青年却是突兀消失不见。
匪首挠挠头，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希冀的笑。
身后瘦高匪寇小心地看向自家大王:“大王，你这么有文化，咋就只跟咱一样只会说谢了?”
匪首回头瞪了他们一眼:“这能一样吗，我这是感激涕零，语无伦次，你们是他娘不会说别的。”
瘦高匪寇抠抠脑勺，憨厚地笑了笑:“大王，你说，那个上仙能给咱们做主吗?”
匪首闻言，沉默片刻，随意将手中的断剑横举身前。
在布满铁锈的剑身上依稀能望见自己的面庞:“一定可以的。”
“一定可以的。”赤发正神站在半空云端之上，收回了落在群匪身上的视线，转而看向前方那道颀长身影。
虽然单薄，但看上去比端坐凌霄宝殿的千真万圣还要伟岸。
佛院之中，金碧辉煌得不像是人间庙宇。
一尊高大金身端坐在佛院之中，垂眼慈悲，看向供台之上，香案果品，齐齐整整。
他跨坐毛狮，手捏说法印，祥和慈悲。
但在许岁看来，这份慈悲实在是太窄太窄。
窄得只能看得见供台，容不下其他。
许岁漠然跨入佛院之内，供奉文殊菩萨的大殿结彩飞云，描花堆翠。
文殊像覆盖金箔，神圣庄严。
许岁略微闭目，长发覆盖白霜，身材倏然高大几分。
眼底金芒璀璨，相比于一头妖魔，更像是神圣降世。
“何方妖孽。”塑金佛像略微抬眼，眼眸内的呆滞瞳孔焕发灵智，道道禅光映射佛堂。
淡淡的嗓音并不大，但却诡异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。
许岁略微垂眼，尽力压抑着体内的妖气，以及那即将要爆发的滚烫银血。
若是毫不压抑，不仅这文殊殿，这镇海寺，方圆千里内都会被波及。
“菩萨，菩萨显灵了?”禅床之上，老僧骤然睁眼，从睡梦中惊醒，随即便是有文殊菩萨嗓音在耳畔响起。
不知为何，他一听见这道嗓音心头便有明悟。
是文殊菩萨法旨！
老僧从禅床上惊起，朝着文殊殿奔去。
与此同时，群僧纷纷惊醒。
得到文殊菩萨法旨的他们欣喜若狂，顾不得梳洗打理，朝着文殊殿狂奔而去。
不少僧人甚至顾不得穿鞋，披着内衫便仓惶跨入殿中，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:“恭迎菩萨法驾！”
群僧很久聚在殿内，伏地拜倒:“恭迎菩萨法驾！”
许岁斜睨向殿门处，匍匐拜倒的群僧。
他们眼底的虔诚狂热做不得假，甚至不敢略微抬头看他一眼，生怕亵渎菩萨的金身法相。
许岁冷笑起来，笑声在文殊殿内回荡。
这群僧侣倒是虔诚，只可惜虔诚用错了地方。
许岁挡着文殊的金身，他们拜的却不是文殊菩萨，反倒是给他跪了一通。
闻得这陌生笑意，一个僧侣忍不住抬起头瞟了一眼。
莫非是又一位菩萨法驾临凡?
这一眼，只见青年白衫无风自拂，银发狂舞，双眸焰焰金光，身材高大挺拔。
手执一杆漆黑大戟，殷红杀机自戟尖之上散发。
那僧侣一时间有愣神，回过神连忙叩头不止:“敢问可是菩萨座下护法当面?”
群僧闻言，心潮澎湃。
菩萨座下护法?
阿弥陀佛！
看来老僧镇海寺得菩萨荫庇多矣。
那老僧笑得老脸犹如一朵菊花，但是作为寺庙住持，他绝不会做出半点不尊菩萨之事。
哪怕只是抬眼观看菩萨护法之相，都是对于菩萨的大不敬。
他心头暗骂，回头定将那不敬菩萨的僧人罚抄经文百遍，不！千遍。
当他惶恐跪拜之时，殿内传来一道含笑嗓音:“老住持，你何不抬抬脸，瞧瞧我是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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